常言道“物离乡贵,人离乡贱”。这话对于不得不背井离乡的人来说,最是别有一番说不出的滋味。
林远涛出来时还是春日,回去时已经入秋了。南方潮热的天气都开始清爽起来,早晚也见凉了。这些时日,他本人还好些,毕竟走南闯北,什么日子都过得。只可怜李师爷,又有些年纪,又是北人受不得热,偏又要上下奔走,实在辛苦。倒是幸亏林远涛性子通达,又愿意花钱钞照顾他,方才好些。在南边的这些日子里,李师爷倒是与林远涛成了好友。
如今天气凉爽,每日晚间林远涛都要陪着李师爷小酌几杯暖暖身子。也唯有这时,才能抚慰李师爷长久以来的辛苦。
他们赶路算不得十分辛苦,林远涛及李师爷等人,自是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后面还有几辆大车,装的是南边各地的特产,这些东西,自是有孝敬县令大人的,林远涛也示意李师爷里面也有他的厚厚一份。南货北运,不要本钱,回去转手就是一笔收入,且林远涛已经安排有人护卫,不要李师爷操一点心。这就更让李师爷倍觉贴心。
其实李师爷本来是不好意思就这样生受的,还推拒了几回,只是林远涛定是要替李家村等几个村子的乡亲谢过李师爷这些日子的奔走辛苦,后来实在是劝得很了,李师爷才不得不收下——他的东主只是县令,入仕时间不长,以至于他这个心腹师爷也还没来得及怎么受用过。
如此一来,李师爷与林远涛更是和蔼亲切,两杯暖酒下肚,基本上就知无不言了。
他们行程放缓,为的是一路跟着南边来的几户流犯——皆是由衙役押送。这些正是李师爷活动了许久的成果,有织绸手艺的犯人。这些人家,有些是犯人独自上路,有些犯人却是家里的顶梁柱,家人离不得,只好一路跟来的。这些人,当然只能是一路步行的,是以速度不快。
“不让他们吃些苦头,耗些家财,只怕到时是不好使唤的。”李师爷小酌一口杯中烫烫的烧酒,只觉得一天的疲惫都减了好些,因而有心指点林远涛,传授机宜:“你们也不要太过心软,南边虽是繁华,可是民风却是不及咱们那里淳朴。这些刁民,奸猾得很。你们虽是要跟他们学手艺,却也不能像是普通学手艺那样把他们当师傅敬着——都是一流千里的犯人,到了咱们那里,自然是要听咱们的分派。你要是对他们好了,人心不足,却是不好摆布了。”
林远涛只是笑,他当然知道李师爷的意思,在自己家门口的一亩三分地上,随便收拾几个流过来的犯人,实在是便宜。手艺虽然珍贵,可以传家,可是在这样的境地中,什么都是讲不得的。只是意思虽然明白,但林远涛只是抬手给李师爷满上,这话他是不能接的。
李师爷只好用手点点他:“你这个老林,吃亏就要吃亏在心软上。罢了,知道你下不了手,等到了县城,自然有人给他们吃上一顿杀威棒,再把人打发到偏远些的村里看守居住。这些杀坯,本也是不配在城里住的,也免得让父母大人看了心烦!”
林远涛忙道谢道:“多谢!我们村的里正最是妥当不过的了。”
“果然妥当?”李师爷端着酒杯笑问。
“果然妥当,几辈子传下来的里正。”林远涛执起酒壶道。
“回头你只管让他来找我,我来叮嘱他几句。”李师爷自是知道这种几辈子的地头蛇的威力,说句不好听的,有时他们说句话,连只耗子都跑不出村的。只是他受了林远涛的情,自然是要把事情给他办圆满了,说不得要摆上师爷的面子,压一压其余的人。
林远涛果然更加高兴,替他满上,“有李师爷教导他几句,自然是更妥当了。”
李师爷捻须而笑。
林远涛自己是归心似箭的,出门时,周瓦的肚子见鼓,等他回去时,孩子满月都过了。这年月,通个信都是不易的,虽知道他们姆子平安,可是心里怎么能放得下?只恨不能背插双翼飞回去。
只是,李师爷还在奔忙,他如何回得去?万般想念也只能按下,只得塌下心来把事办成。
越是跟着李师爷办事,林远涛越是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供出自己家里或者自己村里的读书人。读书人的好处以前只是听说,如今真正办过一回事,亲眼听到见到,对人的冲击自然更大。
学而优则仕,这是一种地位上的完全的改变。与武官那种又不一样,读书人说起同榜同年都有两分香火钱,这就是县令身处北方,没有更多的背景,却只一个心腹师爷带着一封信件,就能辗转敲开千里之外好多官邸的门。
林远涛有时骑马走在路上的时候,远远看着被衙役押送的犯人及他们的家人,心里总是忍不住思量一番。
有一手织绸的手艺的人,在桑蚕业发达的地区,只要勤恳能干,总是能积攒下些钱财的。不说会有多大的富贵,多数人衣食无忧总是有的。甚至有些人家里没有能力置办织机,但只是租了一台或是去别人家的织场干活,工钱也是不错的。他也曾对织场了解过,主人家为了自己的生意也好,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好,对待这些织工,总不会太过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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