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特卡罗饭店里，盖伊正倚靠着床边的墙，看安妮翻阅他从梅特卡夫带来的家庭相簿。他跟安妮共度的这最后两天真是一段美妙的时光。明天他将前往梅特卡夫，然后再去佛罗里达。布里尔哈特先生三天前拍了封电报过来，说那份委托项目仍由他来负责。那是为期六个月的工作，而他们的房子也将于十二月开工。现在他有钱盖房子，也有钱办离婚手续了。
“你知道，”他平静地说，“如果我没接棕榈滩的工作，如果我明天必须回纽约去工作，我会那么做的，而且什么工作都接。”但几乎在说出这些话的同时，他了解到棕榈滩一事给了他勇气、动力、意志，或任何他尚未言喻的事物；他了解若是接不成棕榈滩项目，那么和安妮相处的这几天，只会带给他一种罪咎。
“但你没必要这么做呀。”安妮终于开口。她头弯得更低地看相册。
他笑了笑。他知道她几乎没听他说话。而事实上，他刚才说的话并不重要，因为安妮明白一切。他和她一起低头看相册，告诉她照片上的人是谁，心情愉快地看着她翻阅自己的连页照片，那是他婴儿期到二十岁左右时的照片，是他母亲替他收集的。每一张照片中的他都笑容可掬，一头黑色的乱发衬托出一张比现在更顽强、更率性的脸孔。
“相片里的我看起来够快乐吗？”他问道。
她对他眨眨眼。“而且非常英俊。没有米里亚姆的照片吗？”她用拇指快速滑过相簿上其余未翻过的页面。
“没有。”盖伊说。
“非常高兴你带这本相册来。”
“如果我妈妈知道我现在人在墨西哥，她会要我的命的，”他把相簿放回小提箱中，这样他就不可能会忘了带走，“这是与一家人相识最有人情味的方式。”
“盖伊，我让你受了很多苦吗？”
她哀怨的语气令他一笑。“没有！我一点儿都不在意！”他在床上坐下，也把她拉过来一起坐。他见过了安妮所有的亲戚，在福克纳家族周日晚上的大小聚餐和宴会上见过，有时一次两三人，有时一次十几个人。他们家族常开玩笑说，所有姓福克纳、韦德尔和莫里森的人，全都住到纽约州或长岛去了。不知怎么的，他喜欢她有这么多的亲戚。去年他在福克纳家度过的圣诞节是他一生中过得最快乐的圣诞节。他亲吻她的两颊，然后吻她的唇。低下头时，他看到安妮画在蒙特卡罗饭店信纸上的设计图摆在床罩上，于是随手把图收成整齐的一叠。那是这天下午他们去参观墨西哥国家博物馆后，她想到的设计概念，图中的线条跟他自己的草稿一样，下笔粗黑又明确。“我正想这栋房子呢，安妮。”
“你要盖大房子啊。”
他笑了笑道：“对。”
“那我们要住大房子啦。”她在他怀里顿时放松。两人不约而同地松口气，盖伊把她抱得更紧，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是她第一次对房子的大小持赞同意见。房子将呈Y形，原来的问题在于是否要省去房子的前桁架，但盖伊只想用两根桁架。这将耗资巨大，远超过二万元，但盖伊预料棕榈滩项目一定会引来一堆私人委托项目，那是些既快捷又好赚钱的活计。安妮说过，她父亲认为建造一间别墅的边厢给他们当结婚礼物是再好不过的了，但对盖伊而言，建边厢这件事似乎跟拆除它一样的不可思议。他可以看见在屋子另一头棕色书桌的衬托下，别墅显得光亮而刺眼。别墅从他在南康涅狄格州的小城奥尔顿附近见过的白色岩床上突出来，长长的，矮矮的，屋顶平平，仿佛是用法术从岩床里挖掘出来似的，宛如水晶一般。
“我会叫它‘水晶房’。”盖伊说。
安妮抬头凝视着天花板，略带沉思。“我不太喜欢给房子起名字——宅名。也许是不喜欢‘水晶’这个名字。”
盖伊觉得有点伤心。“这个名字比‘奥尔顿’好多了，比那些乏味的名字好多了！对你来说，‘奥尔顿’是新英格兰名。现在还是起个得州名——”
“好啊，你起得州名，我起新英格兰名。”安妮笑笑，要盖伊别说了，因为她其实喜欢得州式的名字，而盖伊喜欢新英格兰式的名字。
盖伊看着电话，有种电话要响的预感。他觉得头有些昏眩，好像吃了一些温和的迷药一般。安妮说，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墨西哥的海拔高。“我觉得今晚好像可以打电话叫米里亚姆出来谈谈，而且一切将十分顺利，”盖伊慢条斯理地说，“我好像可以说出我该说的话了。”
“电话就在那儿呀。”安妮非常正经地说。
几秒钟过后，他听见安妮的叹气声。
“几点了？”她坐起身问，“我跟妈妈说我十二点会回去。”
“十一点过七分了。”
“你觉得饿吗？”
他们从楼下餐厅点了些东西上来吃。送来的火腿片和鸡蛋糊成一盘朱红，但他们认为味道相当不错。
“我很高兴你到墨西哥来，”安妮说，“墨西哥像是某样我熟悉而你却不认识的东西，我希望你对它有所认识。只有墨西哥与众不同。”她一边慢慢地吃东西一边继续道：“它跟巴黎或维也纳一样有古都风情，无论在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事，你都想重返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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